棠梨酒袋

江南是温柔的，

棠梨也是温柔的。

棠梨酒袋

文/人间仓皇

一

暮春时节的江南，阴天，多雨。远山如黛，苍翠叠巘，山腰浣着新织的雾，活脱脱像是缱绻的恋人。行人打着伞慢悠悠地走着，惬意地享受江南的生活。

江南是温柔的。

棠梨也是温柔的。

可是棠梨的爹娘不温柔。

青鲤垮着小脸，拿来板凳坐在青石阶梯上，从这里看，能看到小镇唯一的出入口，小贩推着车急忙忙前往别的小镇，车上载满了果蔬肉脯。

“猜猜我是谁呀”眼前的景色突然被蒙蔽住，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就萦绕在自己耳边，青鲤还是顺从着接下去“是一只小猪啦”

这是棠梨与青鲤经常玩的游戏。

比银铃还脆的笑声转了个弯来到青鲤的左侧，棠梨那丹凤眼流转着明媚动人的笑意，只是见到小伙伴蔫了的瓜子脸，就跟太阳暴晒过后爆壳的瓜子似的，一脸的不开心。

“别生气啦，青鲤，我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，还可以给你寄信啊”小伙伴的情绪传染到棠梨脸上，于是她干脆捧着青鲤的脸，捏出笑容，露出八颗洁净的牙齿，棠梨都有些觉得牙齿白得耀眼。

“说好了的，你每年都得寄信回来！”

“好好好，我一个月寄一封回来行不行？”

耐不住青鲤的撒娇，棠梨在青鲤的小脸上蹭了蹭，青鲤又闻到熟悉的棠梨花香气。

棠梨离开的头晚，青鲤跑到全小镇最厉害的镖师也就是她爹那，软磨硬泡的要她爹教她武功。让附近乡镇所有山贼悍匪都恐惧的大镖师，最终却败在只会撒娇卖萌的青鲤手中。

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，青鲤的眼里涌动着璀璨星火，也涌动严冬酷暑都摧毁不了的决心。大镖师非常吃惊青鲤为何有这么大的变化，也只有在八九月份棠梨子成熟的时候，她带箩撷果时，听她这么喃喃过一句话：

“等我武功高强了，我就带着酿好的棠梨酒去保护棠梨那个单纯的傻丫头。”

这年，青鲤十岁，棠梨七岁。

二

棠梨望着逐渐被黑幕笼罩的天空，恐惧钻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肆意地玩闹，她摸了摸已经喊沙哑的嗓子，彻底放弃希望，只能蹲在地上不停地掉豆豆。

今天是棠梨十七岁的生日，母亲带着她踏青拜佛，却没想到山腰舞岚， 她与丫鬟母亲走散，又中了猎人的陷阱，跌落到大坑里，最让她绝望的，是脚踝处传来隐隐的阵痛。无奈，她从下午喊叫到傍晚时分，依旧没有人找到她。

她又冷又饿，甚至还能听见狼在森林里的嚎叫，她尽可能蜷缩成一团，乞求野兽不会嗅到她身上的棠梨子味。就在这个时候，一个挑着灯笼，身着交领长袍的少年郎寻到了她。

棠梨只感觉天光乍破，少年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温暖明媚起来。少年郎未说一句话，只是轻功一点，把她救了上来。修长而宽厚的大手扯住她的衣袂，打了个口哨，一匹气势雄壮，蹄下生风的骏马飞驰到两人身边，少年郎率先骑上骏马，棠梨轻轻地贴在少年郎的身上，面色通红，她瞥见少年郎挑着灯笼的左手上有着桃花形的疤痕。也就是这时候，她再一次嗅见熟悉的棠梨子味，只不过少年郎身上的棠梨子味，略带清香。

是棠梨酒。

少年郎把她带回到一处逆旅，点了酱拌萝卜、炭炙羊肉，小蝶花生之后，把炭炙羊肉推到棠梨面前，自顾自的解下酒袋轻呷一口，即使灯火侧映，棠梨依旧觉得少年郎的牙齿白晃晃，甚至有些刺眼。

当少年郎把棠梨送回到依旧惊魂未定的母亲以及丫鬟身边时，棠梨就暗自下决心，要去找少年郎，而少年郎的名字，便是“江湖”。

三

武林最近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
书香门第家庭的棠梨大小姐跑了。

棠梨的爹娘邀请各位武林英雄好汉只要能安然无恙带回棠梨，便重重有赏，倘若入了棠梨爹娘的法眼，说不定还能成为上门女婿。

于是仅次于武林大会的风波席卷了整个武林界，而作为主角的棠梨则暗暗叫苦，被奸商骗去钱财，又在旅店被人狠狠宰了一顿，好不容易逃到江南的棠梨全身上下只剩下贴身的衣物，然而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自己的爹娘，淅沥沥下起雨来，所有衣物都被淋湿，嘴唇冻得发紫，在小巷里东窜西窜。

然而一把油纸伞遮挡住了锥心刺骨寒意的雨滴，冻得哆嗦的棠梨丹凤眼一抬，就看见明眸善睐的女子笑靥如花，额头上的钿花反衬着她的潦倒模样。

“青鲤！”她大喜过望，今年年初才相见的青鲤居然到暮春时节都还在逗留江南，即使是几个月没相见，她也恍惚觉得过了好几个甲子年。

“行啊你，都学会离家出走了，要不是我，你都不知道会不会冻死街头或者被人拐去了呢。”青鲤帮棠梨替换了衣物，顺势敲了敲她的头。棠梨见青鲤的农家小院里摆满了瓜果农蔬，不客气拿起啃啃啃，不屑似的瞥了她一眼。

“我才没有离家出走呢，我是要找一个救过我性命的少年郎！”

当棠梨把生日那一晚的经历告诉青鲤时，青鲤只是淡然点头，随即神秘而又得意地笑笑，打趣地问“找到之后，你要干什么？”

“嫁给他！”棠梨举了举拳头，似要为自己加油打气，眼里燃烧着坚定。那张笑脸，深深印在自己心底，那个人心底善良，武功高强，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。

“那如果他是个普通人呢，跟我一样”青鲤把发丝绾在耳廓后，一脸八卦地盯着她。

“也嫁！”她迟疑了几秒，用更加肯定的语气说出，而后攥紧了拳头。

“那如果那个少年郎，其实是个女的呢？”青鲤的目光沉沉，眼里不知是八卦还是期待。

她仔细地盯着青鲤的脸，歪着头细细端详了好久，终于一字一顿地说“也嫁。”

青鲤笑了，起身取出略有些破烂的酒袋，打开的时候，棠梨再一次闻到熟悉的清香棠梨子味。她喝了一口，顿时脸色变得有些红润，她凑近棠梨的脸向耳垂吹了口气，而后把手腕上的梅花形疤痕递给她看。

“那你嫁给我吧”她的眼神迷离，笑容活脱脱像得了逞的小狐狸那样俏皮。

这年，青鲤二十一岁，棠梨十八岁。

四

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上，击败各门各派弟子获得武林盟主之位的人，乃是一奇女子，传闻她练功仅仅七年，当真是算得上旷世奇才。

传闻她成为武林盟主之后，心系武林，宅心仁厚，致力于改变世间对于武林中人的看法，获得了武林中人的一致好评。

但作为交换，她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的婚姻有丝毫的质疑。

这也成了武林十大怪谈之一。

“所以，这都是你安排好了的咯？救我是你安排的，我爹娘找武林中人也是你安排的？”棠梨望着正在酿酒的青鲤，倚在红木雕漆柱上，一门一帘之外就是苍翠叠巘的青冢山脉。

“当然不是，救你真的是碰巧，不过是我让所有武林中人向我提供消息，所以我才会在小巷里跟你遇见。”

青鲤一转头，就看见棠梨鼓起腮帮子气冲冲地背对着自己，青鲤无奈一笑，顺手就把棠梨揽入怀中，摸了摸她的头，温柔地一笑。

“从今以后，我不做武林盟主了，咱们就在这里卖棠梨酒好不好？”

江南是温柔的。

棠梨也是温柔的。

月光温柔地铺在两人的身影以及一家不大的逆旅上，蛙声起伏——唱着一曲江南的悠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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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面&首图 | Carolyn Ga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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